【龙菇】链
卡卡刚交接完任务单出来就看见雨林小姐扶着她那柄大锤站在转角等他。
“平菇还有几天就要回来了吧，这是之前他拜托我带的东西。”雨林抬手就把一个小方盒子向他这边扔，“我要出一趟外勤，东西你替我转交吧。”
“哦，好。”
卡卡连忙手忙脚乱地接住，生怕给摔坏了。雨林倒是潇洒得很，东西送到直接就出外勤去了，也不管东西坏了平菇会不会来找她算账。而迫于大锤的淫威，卡卡也只能对着雨林的背影吐舌头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但好在他能拿精神触丝把雨林的味觉调成最低敏感级作为报复。
把自家老哥的东西揣进兜里，卡卡伸展着疲惫的身体，一边哼着小曲一边盘算着回去怎么放松一下才好。
突然一个人从后面撞到了他身上，把他撞了个趔趄。
稳住身体本来还想发作，看清来人之后，卡卡立马转怒为笑：“什么呀，龙骨哥你找我有事吗？”
龙骨是平菇的恋人，而且还是卡卡在被平菇揍到满地乱窜的时候唯一可以躲的保护伞。不过他这次出任务出得有些久了，平菇在塔里蹲了半个多月没蹲到人，结果害得卡卡不得不天天屏气凝神收心养性，毕竟和犯了相思病的老哥共处一室，生怕惹他不开心而没处可躲。结果平菇前脚走了没几天，龙骨就回来了，卡卡盘算着等平菇回来一定要拿这件事调侃一通。
“没什么。”龙骨用晦暗的眼神看着他这边，还上下打量了几次。惹得卡卡都忍不住看看自己身上是不是真的沾上了什么东西：“怎么了，我身上哪里沾了东西吗？”
“没有，没沾到东西。那我先去交接任务了。”龙骨眼神躲闪到一边，错过身就想离开。
“龙骨哥，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出任务太累了？”卡卡觉得奇怪就伸手拉住他，“我哥现在不在塔里，不然我给你看看精神海的情况？”
没想到被龙骨一把狠狠甩开，虎口震得闷闷发疼，卡卡愣怔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
“抱歉，不用了，我去休息一下就好。”
匆匆编了个借口，龙骨逃一样地向房间走去，刚锁好房门便支持不住地瘫软到地板上。
他的精神触丝被扯断了。准确地来说，是他和平菇之间的链接被扯断了。
链接断开的时候龙骨正要爬上他们的越野车，结果脑袋里轰得一下意识就断了片，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地面上躺得四仰八叉了。
“喂，老大，你怎么连车都上不去，丢不丢人。”脏辫的脸从视野里探出来，年轻人笑嘻嘻的满脸的戏谑。
“老大，你是不是伤口裂开了？”
丸子头的向导凑过来想检查龙骨的伤，结果还未靠近龙骨便匆匆翻身起来，面色和平时无异平淡地应她：“没事，踩空了而已。”
不是没见过失去了另一半的哨兵，没有一个不是发癫发狂的，以前龙骨以为是杂乱的信息流冲晕了感官，现在才知道，信息流的冲刷哪里有链接被生生扯断来得痛。
谁又能想那脆弱的小东西，居然会连接得这样牢。
新生的触丝缱绻伸展，它们先是小心地触碰，然后轻柔地牵到一起，不急不慢不骄不躁地顺着对方的身体向前爬去，一丝又一缕，相互缠绕着把两个精神海连接起来。
龙骨仍旧会时不时想起那个安静的夜晚，伴着塔外的月光，平菇就安静地待在怀里。
周围的一切都太安静了，平菇也难得地没有出声作弄自己，他只是闭着眼，安静地浸没在海里。属于他的精神触丝也是那样的不急不躁。他故意一根一根去分离龙骨的触丝，从末端一直滑到始端，灵巧地翻转拨动，把亢奋的触丝按下去，再把蜷缩的触丝舒展开，他一点都不嫌麻烦，就只是反复地、乐此不疲地来回逗弄着，像是得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
情热从身体里消退，属于对方的记忆和感情便从那小小的河道里流过来，最终注入精神海里。
“Daleth。”龙骨把平菇抱得紧了些，在他耳边低声唤了声他的名字。
平菇轻笑了一声，转身圈上龙骨的脖子，拿手指按住了他的唇：“嘘，触丝又乱了。”
龙骨觉得有什么东西坠入了精神海里的黑水，他凑近去瞧只看见一圈圈波纹，刚想离开，却又被突然跃出的白鱼吞进腹中。饱腹的鱼儿在水里转了个圈，纱幔一样的尾巴在黑水里弥散摇曳，它慢慢地、慢慢地落了下去，落到更深的地方去了。
鱼水之欢罢了。
“唔，头疼。什么时候了？”龙骨打了个哆嗦从地板上爬起来，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是不是昨夜睡到地板上受了凉。
其实脑袋里比起说是昏沉，不如说空旷更合适。原先被占得满满的地方，突然破开了一个大口子，然后海水就源源不断地漏了出去，伸出手兜也兜不住。
精神跨了人也就没什么力气了，但龙骨还是要撑着身子去厨房找些吃的东西。
昨天见到卡卡的时候，龙骨其实没忍住想说的，但是看着卡卡的脸他又不忍心了。他开不了这个口。
要不了多久，Daleth的讣告就会传回来吧，说不定还会举行隆重的葬礼。
再然后，再然后自己就会被关到隔离室去。
龙骨随意地咬下一块干粮，没有水就这样随便凑合着咽下去。
“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怎么还是这样凑合。”平菇一把抢走龙骨手里的干粮扔到一边，“这些东西不好吃，不好吃你明白吗？”
“但是它们很便捷，很快吃完就能继续去工作了。”面对这样的平菇龙骨总要狡辩几句然后目送他系上围裙走近厨房。
“生活又不是只有工作。”说着这句话信心满满地走进厨房的平菇，之后也一如既往地只端出了一盘黑糊糊的物体。
“今天做的什么？”
“烤牛排。”
平菇死盯着这盘物体好一会，还是攥住了龙骨想把它放进嘴里的手，认命道：“去食堂吧。”
“好啊。”龙骨任由平菇扯着手腕，两个人一起去食堂吃今天的烤牛排。
平菇不擅长下厨，他却一直都有在下厨。龙骨从卡卡那里听到，平菇基本每天都会炸一次厨房。
龙骨对吃什么东西一直没追求，但是他一直想吃一次平菇给他做的晚餐，可每次平菇都会长叹一口气把那黑糊糊的爱心晚餐端走。龙骨觉得自己的肠胃足够坚韧，原材料也没有毒，所以一直一直都想吃一次的，可平菇一直都不让他吃。
想到这里龙骨看着手里的干粮，认命一般把它放到了一边。
他订了一份生牛排，然后把它扔到锅里随便煎熟。油花滋滋地飞出来，牛肉的香味一点点从冻肉里飘出来。很快他关了火。
龙骨嚼着没什么滋味的牛肉，怎么也想不明白平菇是怎样把它烤成焦炭色的。可他还是想吃平菇烤的小牛排，只需要让平菇调整一下他的味觉，他相信他会十分开心地把它们都吃下去。
精神触丝乱糟糟地缠成一团，它们不受控制地抓住周遭的一切就直接往脑袋里塞。
他该去找个向导看看的，这样放任不管，很快就会疯掉的。
龙骨又出了任务。临走的时候碰到卡卡，对方还一脸的惊奇：“这么快就又要走，我哥马上就要回来了，龙骨哥你再等几天？”
不等啦，这里没有我要等的人了。龙骨多想这样洒脱地说一句。
龙骨和平菇从来就不是搭档，他们唯一的一次合作，还是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当时龙骨窝在伏击点已经几个小时了，原本他有信心一个人制服目标的，可惜被平菇搅了局。
血花在眼前炸开，白色的红色的溅了龙骨一身，温热恶心得很。
“目标清除。”耳机里的平菇这样和他说道。天知道龙骨多想给这个扛着狙击枪的家伙来几拳。
平菇就这样给他临时加入的队伍来了个下马威，真是个华丽的开场。
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平菇是个极其优秀的向导，有了平菇的帮助，队伍里的哨兵精神上的损耗程度大幅下降，甚至在回程的路上又吵又闹，惹得龙骨脑壳疼。
“队长，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帮你梳理一下。”平菇把位子挪到他身边，扶着他的肩膀关切地问道。
“不用了，马上就要回塔里了，没什么大事，休息一下就好。”虽然平菇一直表现得谦逊有礼，可惜龙骨总会碍于第一印象对他有些成见。
这次平菇倒是不像任务中那样固执：“您真会逞强。不过既然队长坚持，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也仅限于看起来不那样固执而已。
还是和任务中表现出来得一样强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肆意妄为的家伙。
龙骨松了松肩膀，精神触丝被梳理过后，头脑确实清明了不少，连这个冒犯者都看起来顺眼了很多。
“老大，你能不能瞄准点。”脏辫又在远处冲着他吼。龙骨已经打空了三枪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呲！”一枚子弹擦着脸颊过去，龙骨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他匆忙向着掩体后躲结果扯到身上的伤口，血又从纱布下面渗出来。这伤还是昨天留下的，当时只是恍惚了一小下，就被弄出个血淋淋的大口子。
“老大，你跟我去休息吧。”丸子头的同僚过来扶他，想把他带下去。
他们队伍里从来没有过这种优待。龙骨知道原因是什么，定是昨晚所有人都收到了平菇的讣告，除了他本人。
不过，他们大概不知道他不需要讣告这种东西。毕竟，登记属可不收嘴碎的人。
“少来，这就嫌我拖后腿了？”龙骨摆出一副不在意的神情又端起了枪杆。
龙骨曾经想过，如果自己有一天死了，一定是死得轰轰烈烈，会被当作英雄事迹讲的那种，而不是因为信息过载疯疯癫癫落得个自杀的下场。
开什么玩笑！就这么死了，还不被Daleth笑话死。
后来平菇的葬礼，龙骨去了。卡卡闹得挺凶的，又是踢桌子又是砸椅子的。周围的人看他样子骇人，都不忍心上去劝。这小家伙闹累了，红着眼圈过来把一个小盒子塞到龙骨手里。
“Lamel哥，你信我吗？我哥他没死。”
卡卡很少直接叫龙骨的名字，龙骨记得上一次还是他和平菇第一天公布恋情的时候，小家伙躲在平菇身后，怯生生地叫了声Lamel哥。
“我信。”
高大的男人把少年揽进怀里，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后背。
龙骨一点都不信。
至于从卡卡那里拿来的盒子，卡卡不让他打开。那个孩子说要等到平菇回来，亲手送给他的时候再开。但是龙骨猜得到里面是什么，那是很早之前平菇就和他提过的东西，龙骨觉得应该就是了。
自从链接断开之后，龙骨就没能睡一个好觉，梦里惊醒已经算作是好事了，更多时候他真的一点都睡不着。周围简直吵得要命，可他却根本无力处理这些信息。而且他很害怕。.
这很奇怪，没有了平菇，龙骨好像一下子没有了安全感，怀里空落落的，心里空落落的，把满当当的脑子打开还是空落落的。
他觉得，他可能快要死了。
连做梦见到你的机会都没有，我真是恨死了自己这些敏感的感官。
明天，再去出个任务吧。这样对自己说着，龙骨闭上了眼睛，躺在那里假装已经睡着了。
最让龙骨觉得忍不住想说粗口的大概是，自己来来回回折腾了小半年也没死成，大概是精神触丝都缠成了死结没什么威胁了吧，不仅没有疯掉，最近好像还慢慢适应了，甚至偶尔还能小睡一会儿。
因为平菇和卡卡是兄弟，所以龙骨又去找卡卡看看能不能梳理触丝，但是明明自己都没余力维持精神屏障了，可小家伙收拾了半天还是解不开，更别说进到精神海去了。要知道，论起向导的水准，卡卡和平菇都是一等一顶尖的，卡卡都弄不开，龙骨也不指望谁能帮忙了。当然链接被他发现也是必然的事情。
“龙骨哥，你这精神力也太强悍了吧，怎么链接断掉半年还和没事人一样。”卡卡当时看怪物一样的眼神弄得他浑身不自在。
哈，去他的天赋异禀吧，还是死了利索！
就这样活着，龙骨总有种背叛了平菇的愧疚感，好像他们之间的精神链接就是个笑话。
而且今天回去的时候，原本放在抽屉里的盒子不见了。
龙骨真的想骂人，最好能连带着祖宗都问候一遍。平菇就留了这点东西还让他给整没了，屋子里还能遭了贼不成。
翻箱倒柜也找不到，只能一个人坐在地上生闷气。
“气什么呢，人给你抱，还气不气。”
龙骨早该想到的。
样貌俊美的男人从门口进来，没点客人的拘谨，嬉皮笑脸地就往龙骨怀里钻。
他早该想到的，要不是平菇还活着，他哪能活到现在。
“你活着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骨头都断得七七八八，人能回来就不错了。”平菇凑过去在龙骨的侧脸上不客气地咬了一口。和以前一样，龙骨感觉到自己的触丝在被迅速地梳理规整。
“链接被扯断了，光是维持你的精神海就花了我不少功夫，果然还是没有这样面对面方便啊。”
伤痕累累的白鱼蜷缩在一方冷水里，病恹恹得没什么力气，一觉察到龙骨靠近立刻来了精神，兴冲冲地浮过来，乖巧得很。
平菇可是一等一的向导，只不过是一边修复精神海，一边维持龙骨的精神海而已……
平菇是从鬼门关蹚回来的。
Lamel知道，他的Daleth是放心不下他才拼了命从阎王殿下游回来的。
“Lamel，张嘴。”空落的木盒被丢到一边，平菇扶着龙骨的脸交换了一个深吻。
龙骨知道木盒里是什么——神经毒。
平菇眼看着龙骨喉结滚动咽下和自己相同的毒。然后龙骨便得到了爱人情难自已的一个咬痕，就留在最显眼的喉结上。
平菇没急着松口，他像是第一次吃肉块的半大狐狸，咬完还要拿舌头恋恋不舍地在周围舔舐：“如果我死了，绝不允许你独活。”
“没有你我一定会疯掉的，我无比确信。”龙骨这样回答着对爱人张开了怀抱。
浸润了毒素的触丝重新缠绵纠缠到一起，猛毒侵袭，一方断裂，一方毒发，下一次连死亡也无法将这条链斩断。
